故乡朱沱镇老街的老屋已经拆迁了,然而在商殷号河边的童年记忆不会磨灭,其中就有剃头匠。
剃头匠是理发师的俗称,那个时期男孩的头发长了由剃头匠修剪头发俗称为“剪脑壳”,朱沱镇上有专门的理发店,店里的理发师被称为是“剪脑壳的”,剃头匠其实是游走于偏街小巷或者田间地头的非正式理发师。
经常游弋在商殷号的那个剃头匠名叫梅范池,瘦弱的身材,抑郁的眼神,说话没有多少力气,用一句歇后语来形容就是:“臭狗屎做鞭子,闻(文)也闻不得,舞(武)也舞不得。”连朱沱街上正规理发店都进不去的梅范池其实有很多无可无奈何,偶尔在寻常巷陌剃头是真正的混口饭吃。就连梅范池这个很文雅的名字经常被叫成“没饭吃”,孩提时期把梅字能够联想到的是煤炭,煤炭是黑的,有时也把梅剃头匠叫“黑饭吃”。无论怎么叫喊,梅剃头匠一点也不在意,有一次高兴,终于回应了大家。说的话大意是名字仅仅是符号,只有梅范池这三个字连接梅范池时才表示我这个人。你们叫我“没饭吃”是谐音,叫我“黑饭吃”是联想,都没有关系。如果我姓吴,叫我“无饭吃”,如果我姓宋,就叫我“送饭吃”,如果我姓游,叫我“有饭吃”也无妨。而且姓名是父母亲命名的,不可以随意更改,所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孝道,你们晓得吗?一帮大人小孩听了这番话都是似懂非懂,感觉就是这个梅剃头匠不简单。
梅剃头匠能够有那么多的头来剃,主要的原因还是方便和价格。梅剃头匠来到家门口剪脑壳,剪脑壳的一帮小孩就不用去理发店了。再有就是价格很公道,学生头一角,小圆头八分,剃光头五分或者四分,比理发店便宜很多。弟兄多的家庭,梅剃头匠来一次,就有可能节省一角多钱,那个时候,一般家庭一个月就只有三十元或者不到三十元的收入,在梅剃头匠这里剪脑壳节约一角多钱是要认真对待的事情。如果运气好,剃头的小孩多,梅剃头匠一次就可以在商殷号这里得到好几角钱,也是很不错的收入。
梅剃头匠的工具包是洗得发白的军用帆布包,理发工具是一把旧的手动理发推子,一把专用理发剃刀,旧的但还锋利,一块白而黄的围布,一条旧毛巾,一条磨刀帆布,帆布也能磨刀是很多小孩想不通的问题。剃头的地点一般在树荫下或者屋檐下,借一条凳子,把磨刀帆布条挂上,一个小孩坐在凳子上,梅剃头匠或推或剪或修地剪头,几个小孩等待,后来梅剃头匠的工具包里有了几本小人书,供待理发小孩翻阅。
梅剃头匠的剃头技术一般,手脚不麻利,斯文的外表,慢吞吞的动作,破旧而洗得干净的衣服,一切都是街头剃头匠的装束,唯有健谈让一帮小孩印象深刻。在梅剃头匠说话没有多少力气的嘴巴里,总是说一些跟头发有关的事情,印象深的有“割发代首”,曹操行军乘马受惊而践踏百姓庄稼,依照军规要砍头,曹操是最大的官,砍头不现实就剪头发所以叫做割发代首,如何评价这件事就是说好说歹的都有。其二是清初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满族人强迫汉族人留辫子,要剃掉头上很多的头发,在有人问道为啥子要这样时,梅剃头匠的回答是当时就是那样,再也不说其他了。又比如说到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年轻而又非常厉害的翼王石达开竟然在大渡河兵败又在成都身受剐刑,什么是剐刑?戏文中的说法叫做凌迟,就是用小刀在人身上割几千刀,受刑人在万般痛苦中死去,翼王石达开在受刑过程中一声未吭,梅范池的叙述语气充满了对英雄的推崇和惋惜,语气明显的有力了很多,几个小孩听了后倒是有几分恐怖。梅范池还说到翼王石达开在金田起义前给剃头铺写的一副对联:“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当年不可能理解这副对联怎么好,只是模糊地记住了一些文字,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幅对联的杀气和豪气有多强,翼王石达开是何等的英雄豪迈,梅剃头匠这样的市井小人物原来知道的东西不少。
童年适逢国家困难时期,大家都在艰苦度日,剪脑壳和剃头匠的事情仅仅是那段时间里记忆中的小小花絮。
通常人生活在三个世界里,第一是大家非常熟悉的现实世界,第二是自己的内心世界,记忆包含在其中,第三是生活在别人的记忆或者文字影像记载里。比如苏东坡作为生物学意义的人在北宋时期就没有了,但是苏东坡作为天之骄子的形象从来就是深深镌刻在大家的记忆里,梅剃头匠也是从记忆硬盘里采撷的一张叶片而已。
(撰文:重庆市永川区第十二中学退休教师 邱兴贵 2022.7.6.于永川家中)
邱兴贵近照